牛市熊市都是好市/事

牛市熊市都是好市/事

这两天,我一直在回味一个老故事。

我看了一个关于1929年股灾的节目,主角是当年的明星股——RCA(美国无线电公司)。那时的收音机,就像今天的人工智能,几乎被视作“改变世界的新技术”。所有人都相信,只要押对了这条赛道,未来就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。资本也确实倾注了极大热情:RCA股价从最初的几十美元一路飙升,最高时复权后接近八百美元。然而1929年股灾一来,它便从云端坠落,最终跌至十美元左右,只剩一个零头。看着这些数字,我不禁发冷:同一家伟大的公司,同一项真正改变世界的技术,竟在股价上走出如此残酷的过山车曲线。

更扎心的是,公司高层的命运截然不同。节目中提到一个细节:RCA掌舵人萨诺夫在泡沫最疯狂时,已悄悄减持甚至基本清仓了自己手中的股票。当股灾真正砸下时,对他个人资产的冲击远小于那些高位接盘的普通投资者。股价崩盘后,他反而在1930年坐上了公司总裁之位,继续在废墟上主导RCA的未来。这个画面极具戏剧性:公司仍在,技术依然重要,掌舵者稳坐安全位置,而无数普通人却在泡沫中倾家荡产。

看完这个故事,我自然联想到今天的美股,尤其是这几年的AI牛市。若从2009年金融危机后算起,美股已走过一段异常漫长的上涨周期——中间虽有短暂调整甚至技术性熊市,但整体趋势始终是“跌完继续涨、越跌越创新高”。最近这一波又叠加了AI概念,“新时代”“新纪元”“算力就是石油”等说法此起彼伏。我不禁自问:我们是否正站在类似1929年的高位?今天那些被捧上天的AI龙头股,未来会不会被历史回看成另一个RCA?

但转念一想,我其实既无能力,也无足够自信去判断“是否身处泡沫前夜”。RCA的故事反而让我更清醒了一点:对普通投资者而言,比起紧盯行情猜顶猜底,更重要的是回头审视自己——我究竟如何与自己的“人性”相处?

最近读查理·芒格的书和演讲,他总强调:投资是对人性弱点的一次次考试。之前我虽觉得有道理,却更多将其当作“高人心得”收藏。直到看到RCA股价从几百美元暴跌至十几美元的画面,再回想自己面对市场波动时的各种情绪,才猛然意识到:芒格说的那些弱点,其实我都一样不少——别人赚钱时,我会心痒,担心“上车太晚、仓位太轻”;热门股被集体讨论时,我会莫名焦虑,生怕落伍;看到“大人物”或热门账号看好某公司,我会下意识相信他们比我更懂;一旦喜欢上某只股票,就更愿意搜寻利好信息,对风险提示本能抗拒;更不用说那种“我肯定能在崩盘前跑掉”的过度自信——坦白讲,这种念头在我脑中出现过不止一次。

RCA的历史,把这些原本抽象的“人性弱点”变成了血淋淋的结局:同一家公司,同一轮泡沫,有人全身而退,有人一夜归零。区别往往不在于谁更聪明,而在于谁更敢直面自己的脆弱,谁更早在资产和生活结构中为人性预留了安全余地。这一点,是我此番最大的触动。

于是,我开始反问自己几个问题:假如某天真出现类似1929年的大崩盘,我会不会被“一刀带走”?若市场情绪突然从狂热转为恐慌,我会不会被裹挟着来回冲锋,最终连自己都认不出?这些问题听起来悲观,却比“明年会不会继续涨”“AI会不会再翻倍”更贴近现实,也更关乎我的命运。

渐渐地,我理出一些想法——谈不上大道理,只是想用来约束自己的几条“绳子”。

比如,我彻底打消了碰高杠杆的念头。以前还觉得那是“更聪明的玩法”,能放大收益;如今再看RCA那条从几百跌到十几的曲线,我明白了:若在高位带杠杆满仓,每一次下跌带来的不只是“心疼”,而是真实的生存危机。对我而言,把杠杆这条路彻底封死,财富积累可以慢一点,但绝不能活在被随时清算的恐惧中。

我也开始思考“仓位与生活的边界”。我必须问自己:如果股票未来几年腰斩,我还能否照常吃饭睡觉?若答案是否定的,说明我把太多“生活的根基”押在了市场上。我曾把这种谨慎视为“太保守”,现在才明白,这是一种自我保护,让我有机会熬过下一轮风浪。

此外,我不再认为现金闲置就是浪费机会。现在我刻意保留一部分现金,作为安全垫和选择权。市场亢奋时,它提醒我无需盲目冲锋,可以慢一步、看清楚些;市场哀鸿遍野时,它又给我逆向操作的底气,让我不至于只剩“割肉”这一条路。

同时,我不再幻想自己能修炼成完全理性的“投资机器”。我接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——会焦虑,会贪心,会被别人的收益刺激,会被红绿交错的K线牵动情绪。既然如此,我能做的不是否认这些情绪,而是在架构上提前为它们留出余地:知道自己会慌,所以一开始就不把自己逼到“慌一次就出局”的绝境;知道自己会贪,就在贪念初起时,用简单规则提醒自己该停一停。

当我把注意力从“预测行情”转向“调整结构、看住自己”,对牛市和熊市的看法也悄然改变。牛市不再是唯一的希望,也不是必须押上全部筹码的盛宴,而更像一段可以感恩、但不必沉迷的顺风期;熊市也不再只是噩梦——只要没用高杠杆、没把生活资金变成筹码,它反而给了我以更低成本买入时间的机会。关键不再在于“市场是哪一种市”,而在于“我有没有活到下一种市”。

回头再看RCA:这家公司和那项技术,的确改变了世界。但历史记住的,不只是技术的光辉,还有泡沫破碎时无数人的哀号。对我而言,这个故事带来的不是对某只股票的恐惧,而是一面镜子——照出我身上的贪婪、焦虑、从众、迷信权威,也照出一个关键问题:如果灯突然灭了,我有没有提前为自己留一条不至于当场淘汰的退路?

也许,未来的某一天,今天的AI牛市也会被写进投资史,成为别人口中的一段往事。但无论结局如何,我希望那时的自己能说:重要的不是“我有没有抓住那一波”,而是“我有没有在那一波里,学会更好地与自己的人性相处”。如果这一步走稳了,牛市也好,熊市也罢,对我而言,都可能变成一段“好市/事”——至少,它们不会再轻易将我摧毁,而是一步步推我走向更清醒、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状态。